我就是我,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……
1956年9月12日,我出生于香港九龙,老家是广东梅州,我是客家人。
母亲一共生育了10个孩子,其中有3个不幸夭折,我排行第十,所以被称为“十仔”。
父亲张活海是洋服名匠,当时售卖的款式都以好莱坞为标准,连马龙.白兰度,加里.格兰等国际影星也是家中常客。
我自小就没有与父母同住,我父亲在中环皇后大道中121号有两层楼,一层父母住,一层用来做工厂。
家里的小孩和姥姥,还有两位佣人住在湾仔道81号一幢唐楼里,佣人六姐对我很好,从小到大我都很信任她。
家里虽有光鲜亮丽的客人来往,但那份热闹却分明是隔着一层玻璃的幻象,从不曾真正流淌进我幼小的世界。
由于与父母长年分隔两地,我像一株无人关注的小草,在偌大的宅邸角落悄然生长。
幸好,佣人六姐的手温存而有限,她尽力给予我寻常孩童该有的温暖,可那些深夜里悄然爬上心头的孤寂,却总在无声处提醒我,这偌大的家,终究漏着风。
父亲的目光严厉而疏离,母亲的身影则像隔着一层朦胧的雾,我看不真切。
家中一切富足,唯独缺少了那最平常的,属于孩子的喧闹与拥抱。
那份渴求被爱而不得的凉意,仿佛冰水渗入骨髓,无声无息间,成了我生命底片上一道无法抹去的暗痕。
十三岁那年,父亲把我送上一艘驶向异国的轮船。
维多利亚港的海风咸涩刺骨,带着一种决绝的告别意味。
船渐行渐远,故乡的一切在视野里模糊,消失,如同被海水吞噬的倒影。
在英国,我尝试去学习那陌生的纺织技术,在诺维奇城郊寄宿学校的清冷空气里,我努力适应着另一种秩序下的生活。
然而,异国他乡的疏离感始终如影随形。直到一封家书带来父亲病重的消息,他不幸中风了,而我不得不中断学业,匆匆返回香港。
回到香港后,我不想子承父业,试过去别人卖鞋,也曾去过律师楼应聘。
那时我未曾料到,命运之手正悄然将我推向另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,一个我从未设想过,却又仿佛命中注定的方向。
1977年,一个偶然的契机,我参加了“丽的电视”的亚洲歌唱大赛。
记得,我向佣人六姐借了20块钱,一路换电车,天星小轮,巴士,来到丽的报名。
比赛那天,站在舞台上,聚光灯灼热得令人眩晕。我唱了一首《American Pie》,台下反应平平,最终只得了亚军。
少年意气里,我竟倔强地拒绝了那份与电视台的合约,只想凭自己走出一条路。
命运却自有安排,不久后,我终究还是签了约,踏入了那个光影流转,声色喧嚣的世界。
初登台的日子,台下传来的并非全是掌声,有时夹杂着刺耳的倒彩。
我穿着前卫的演出服,唱着自己风格独特的歌,却成了很多人眼中不合时宜的异类。
记得一次表演结束,我在后台更衣室,对着镜子卸妆,镜中人脸上还残留着油彩,眼神里却满是疲惫与困惑。
那些倒彩声像细针,扎进耳朵深处,隐隐作痛。我看着镜中的自己,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,这条看似铺满星光的道路,原来每一步都可能硌痛脚心。
然而,那不甘蛰伏的倔强在血脉里奔涌。我咬紧牙关,潜心琢磨歌唱技巧,在无数个练歌的夜晚,声音嘶哑也不肯停下。
终于,在1983年,那首《风继续吹》如一阵暖风,吹散了心头的阴霾,开始真正叩开听众的心门。
次年,《Monica》更是横空出世,其动感节奏与鲜明个性,瞬间点燃了整个香江。
香港的大街小巷都回荡着那充满生命力的旋律,“Thanks, thanks, thanks, thanks, Monica!” 那旋律如同烙印,刻入了那个时代喧闹的脉搏里,也让我真正站到了舞台最炽热的中央。
那时,我仿佛站在一条被星光照亮的陡峭山径上,每一步都踏着掌声,却也踩着无休止的眩晕。
舞台灯光亮如白昼,掌声与呼喊声浪般涌来,几乎要将人淹没。我如履薄冰,每一次演出都耗尽心力,身体和精神都在极限的边缘徘徊。
镁光灯的灼热、行程的疯狂挤压、舆论的无孔不入……它们交织成一张细密的网,紧紧裹缚住我,令人窒息。
在那些掌声如雷、灯光如昼的巅峰时刻,一种无法言喻的疲惫感却如冰冷的潮水,悄然漫过脚踝,向上侵蚀。
我开始在喧哗的庆功宴间隙,感到一种突如其来的,巨大的空洞。
掌声散去后,房间里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,那份寂静反而沉重得压人。
1989年,在红磡体育馆举行的告别演唱会上,我唱到动情处,声音哽咽。万千荧光棒汇成星海,歌迷们泣不成声。
我说:“今晚之后,我张国荣,退出歌坛。”
那一刻,我如释重负,却又感到一种被连根拔起的茫然。
1990年,告别舞台后,我与好朋友唐唐远走加拿大,修读电影课程,由他照顾我的生活起居,我试图在异国的宁静里寻回自己。
唐唐是我妈妈以外,我生命中至爱的人,他懂我,我很幸运。
当然,对外界,我亲口承认爱过的女人是毛舜筠,我们两人曾一起在电视台工作过,谈过一段恋爱。
可惜,毛舜筠没有答应嫁给我,如果我们结婚了,我的命运应该就会不一样。
然而,那舞台的魔力,那用音乐与光影塑造另一个灵魂的渴望,早已融入血脉,岂能轻易割舍?
对表演深入骨髓的眷恋,像一种顽固的乡愁,在温哥华清冷的空气里,日夜不停地召唤着我。我知道,我终究属于那方光影交织的天地。
1990年,王家卫导演的《阿飞正传》为我打开了电影世界更深邃的一扇门。
旭仔那个“无脚鸟”的故事,似乎也预言着我的某种宿命,渴望飞翔,却不知何处是真正的栖枝。
1993年,陈凯歌导演的《霸王别姬》成为我生命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。
程蝶衣,那个“不疯魔不成活”的戏痴,仿佛是我灵魂深处的倒影。
为演活他,我提前数月北上,学习京剧的一招一式,一颦一笑。
水袖轻扬,兰花指翘,那咿咿呀呀的唱腔里,我体会着蝶衣的痴与痛,仿佛将自己的骨血也一点点融了进去。
当程蝶衣在戏台上绝望地自刎,那份决绝与幻灭,让我的灵魂也为之震颤。
程蝶衣的执念与毁灭,像一面冰冷的镜子,映照出我内心某些自己也未曾完全看清的角落。
那份投入,已远远超乎技艺,近乎一种宿命的交付。
千禧年已过,我携《热情演唱会》归来。
长发,裙装,美得锋利而脆弱。
我知道,这惊世骇俗的造型必然会掀起滔天巨浪。果然,争议如狂风暴雨般袭来,报纸上充斥着刻薄的嘲讽。
在尖沙咀的寓所里,我关掉电视上那些刺耳的评论,独自坐在黑暗中,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维多利亚港不眠的灯火。
璀璨的万家灯火,映照着落地窗上我模糊的轮廓,窗外的繁华越是喧嚣,室内的寂静就越是深不见底。
胃里那熟悉的翻搅感又来了,像有一只冰冷的手在无情地揉捏。
医生说是胃酸倒流,开了药,可那药片似乎只能暂时麻痹身体的痛楚,却无法平息内心深处那片无边无际、无声嘶鸣的荒原。
身体里仿佛有座冰山在缓慢融化,释放出彻骨的寒。
我依旧能笑,能站在人前光彩照人,但只有自己知道,维持那份“正常”需要耗费多大的力气,仿佛每一步都踏在薄冰之上。
2003年4月1日,香港的黄昏弥漫着一种奇异的,令人不安的暖意。
我如常与设计师莫华炳午餐,席间谈笑风生,无人能窥见我内心的风暴。
回到文华东方酒店的房间,我最后一次望向窗外那片熟悉的海港。
电话响起,是唐先生关切的声音,问我何时回家。
我温言回应:“就快好了。”
放下电话,房间里重归寂静。
我走到镜前,细细整理好领带和西装,每一处褶皱都抚平,如同即将赴一场郑重的人生之约。
镜中人的眼神深处,翻涌着无人能解的疲惫与风暴后的奇异平静,仿佛长途跋涉的旅人终于望见了宿命的终点,那终点不是解脱,却是一种别无选择的抵达。
窗外,暮色四合,维多利亚港的灯火渐次亮起,如同铺向无尽深渊的星途。
我的故事,如同一首唱到尾声的歌,余音在空气里震颤,消散,终将归于永恒的寂静。
那些舞台上的绝代风华,胶片里凝固的悲欢眼神,连同生命深处那场无人知晓的,旷日持久的战争,都已交付于时光。
人们仍在谈论我,谈论那些歌,那些角色,那些真真假假的传奇。有些目光带着温暖的怀念,有些则充满猎奇。
这些于我,都已无关紧要了。
唯有我的歌声和影像,那些曾经真切燃烧过的瞬间,或许能穿透时间的薄纱,在某个角落,轻轻叩动一颗心,唤起一丝关于美、关于痛、关于生命纯粹绽放的共鸣。
倘若能如此,便已足够。
像风拂过,不留痕迹,却曾让万物低语。
风继续吹,不忍远离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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